2008年2月20日 星期三

No.143 爸爸


除了階段性的威權人物,他,我的爸爸,一直是壹捌捌戒慎恐懼的人物。
從小到大的他樹立的形象都是硬漢,跟漫畫人物差不多。
直到老邁,他才逐漸透露些微疲憊,也直到他老邁,我才找到與他溝通的橋樑。
這個農曆年,媽媽烹煮的年夜菜上桌。
「來來來,今天我們來喝茅台。」爸爸開心地拿著從內地買回來的酒拍著我說。
二十多年了,大概是少數幾次被爸爸手掌拍打不是在爭執之後的教訓,這一刻,內心宛如裝載煮沸的開水翻滾。
我吃了口蔥油雞,五味雜陳。


回溯童年,爸爸的最高指導原則就是軍事教育,儘管台灣當時解除戒嚴,我們家小朋友的日子還是瀰漫著惶恐不安。
看著哥哥被甩巴掌,看著姐姐的習作簿被撕破。
由於想配稀飯的肉鬆口味不對,忘記兇了媽媽哪一句話,爸爸喘著我的小椅子,然後我從大椅子再摔了出去,沒有任何緩衝直接撞到牆壁。
那年,我國小一年級。


壹捌捌不敢吃沒有撥過纖維絲的橘子,媽媽說應該是小時候被噎到過。
於是那一腳,除了皮肉傷,更是錐心刺骨。童年的記憶就這裡被擺放在很高的位置,再也無法低調。
我越來越少找爸爸講話,除了離家返家的招呼外,似乎也是無話可說。
一直覺得我的年少輕狂在他眼中就是不爽。
做不好的肯定遭罵欠揍,表現好的這當然應該。
國小成績評量上下學期共六次,六年總共三十六次,我拿了三十一次的前三名,除了媽媽強迫他帶我去買麥當勞,我很可憐地沒有聽過他一句讚美。


國中時期,哥哥重考、賣盜版CD、加入老鼠會,整個家彷彿鬧革命般地天天都火藥味濃厚。
爸爸的拳頭隨時都燃著熊熊大火。
直到國三我左手骨折,才逐漸體會爸爸走過的歲月與造成他處理事情態度的原因。
骨折的那個下午,我被送回家又被載去照X光,爸爸堅持不要打石膏,他說看中醫敷藥包紮才能完全復原。
那個一次中醫看診要價一千的年代,無能的我總共複診了九次才康復。
西醫的行情大約是三分之一。我才慢慢明白爸爸付出愛的方式。
只是這個方程式太難,愚笨的我太晚才有足夠能力解開。


當兵受傷在高雄國軍院準備開刀,爸爸從新竹開車直達,跟醫生討論病情與確定動刀時間,床邊報紙翻閱數遍的他沒有事情好忙碌,看著夕陽直到天黑,在床上的我總是不停的昏睡,突然被他搖醒,要我喝了這碗排骨湯再睡。
爸爸累得一夜長出白髮,累得沉沉地熟睡去,他躺在腳無法伸直的長椅,雙手做枕閉上了眼睛,我吐了口氣吹涼,忍住眼淚不讓味精已經過多的湯更鹹。
那個時候才發現是自己悄悄地偷走爸爸的黃金歲月。


每個人都有跟親人對抗的過程,又什麼時候才有同理心去面對改變你最多的人,思考這個問題總是沒有答案,如果用文章可以說得清我跟他的故事,大概也跟戰爭與和平差不多頁數。

才明白爸爸經驗豐富,喝了酒什麼事都好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