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29日 星期二

回家

在秋天,這一個城市還是彩色的
水源地的後徑通往十八尖山,也是學府的後花園
路上,落滿紅瑩瑩的鳥
樹上,掛滿綠油油的葉
所有的美好,都在飄飛招搖
觸著夕陽橙光,學子關上窗子
簇擁著貢丸米粉在客運站的時刻表上張望

東門城被水沾染
魚在河裡將柔滑的水流分開
狗在驚慌地對著陌生的光明與人們叫著
街燈,落入的黑青大道
放射而延伸,到了城境之西

黑夜還在流浪
海風吹撫
孩童靈巧地抽動著雙手使老鷹翱翔
也吹動著輪子,讓好動的人們保持健康
越過髮際,秋涼襲身
扛著漁具的粗壯男兒面帶微笑來換班

白髮蒼蒼的海浪,像是慈祥的老婆婆
水花開了,安安靜靜
一陣陣拍打兒孫的背脊
吹哼著信仰到遠方,祈求漁民一路平穩回航
可以看見,燈塔亮了
只是,風還沒歇
陷入山海之間的竹塹,是回家

2009年9月16日 星期三

仙楂

前日,與友人散步八里及淡水河岸,沿途又吃又喝,飽足的她一直嚷著太飽,唯獨我的記性太好,想起她曾經提及愛吃糖葫蘆一事,見了攤位便擅作主張買了一串,三十元四顆,被紅糖水包裹著酸甜。

「其實這是我第一次吃糖葫蘆。」遞給她之後我說。「大學倒也愛吃這個味道,只是太窮,都選擇買糖蕃茄。」

糖蕃茄約五顆一串,十元起跳不超過二十,大學時期,常常是與朋友打完和氣麻將之餘,到新莊夜市解嘴饞的零嘴。
也許,我只是不想再碰觸到糖葫蘆裡渾圓仙楂的味道。

那年秋天,脊椎受術後的我學了開車,第二次考試後拿到了汽車手排駕照,幾次往返台北與朋友聚會並且熟悉駕駛,之後,南下苗栗是另一個經常性的路線,為了照顧在醫院的外婆。

我不會說客家話,聽力也差勁,每到醫院,在病床的外婆看見了我,總是大費周章起身坐得挺直,然後用她僅有的國語會話跟我說明今天醫生巡房的狀況,強調醫生說她已經慢慢恢復健康,一個星期左右出院回苗栗大湖沒有問題。

談到出院以及描述這個季節山上要種什麼又什麼植物開花,外婆的手像是蝴蝶展翅般擺動比劃著,我知道,這個季節的馬拉邦山的楓葉紅了,聽母親說,那是外婆最喜歡的風景。

聽著,然而不諳客語的我多半時間也只能聽著;聽著而笑了,像是回到被外婆牽著在田梗散步一樣,當時的我,一樣也無法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情感,不是嗎?

當外婆的字彙用盡,發言人轉換,接下來我就會述說一些家裡的近況,用國語,道盡許多喜怒哀樂,我說著,外婆多半安靜聆聽,每當我無話可說的時候,就會有種無法呼吸的壓迫感。

無形中我竟然用著自己最熟悉的語言,無知地傷害一個至愛的人,何其殘忍。

外婆化解無言以對的方式很簡單,她拿起床邊透明的塑膠袋,遞在我的面前示意要解開,袋子裡面裝著顆顆肥碩的仙楂,酸甜的味道直撲而入鼻。

我總是細嚼慢嚥,緩慢地將果肉咬得細爛才吞下去,不為什麼,只是讓共渡的時光在牙齒咬合的過程中逐漸消逝,祖孫之間什麼分秒存在了尷尬,我只能讓那股仙楂的酸甜味去阻擋心頭哀鳴壯大到想反胃的感覺。

覆蓋童年時光是多彩的客家花布、湯圓、麻糬,還有濃郁的草莓香,也包括外婆去苗栗三灣獅頭山拜拜回程時必買的仙楂。在鄉下渡過幾許寒暑的我,年齡增長,回到外婆家過夜的天數就成反比,牽起外婆的次數,也像是拿香點燃鞭炮的機會,越來越少。

只是,那些曾經再自然不過的互動,長大之後,似乎因為腦袋背誦了太多無關緊要的知識而遺忘,甚至溝通的語言,都在全球化的浪潮下朝外擴張,電子辭典的翻譯功能永遠是八國聯軍就使人滿足,於是忽略自省,去學習外婆的語調裡那股純樸與優雅,以及懷念。

此刻,我稍微跟身邊的她提到這件往事,語畢,彎腰側身咬了口她手上的糖葫蘆,吸吮著果肉汁液,開懷地笑著。

或許能說出來這份愧疚,對外婆的情感也能漸漸釋放,兩個月後的客語認證,希望陪伴媽媽一起順利通過考試,那模糊卻強烈的昔日畫面,也能在擦拭後更清晰明澈。

2009年9月3日 星期四

雲南返回,再從台北回到新竹,除了要面對家裡無時無刻都有三歲以下孩兒的喧囂哭鬧聲之外,整理好自己的房間也是重要課題。
只是租賃台北的歲月像是步在充滿著陽光的街道而未防曬,回到家鄉,痛癢才慢慢有了感覺。那離開這個空間太久的變化,許多收藏、堆放、累積、沉澱的,一時之間竟讓人無法下手。
硬扯開壞腐的皮膚,新生而稚嫩的不免也會傷疼。


脊椎受損開刀後的我不太睡軟床,木板也好、竹蓆也行,甚至直接躺睡地毯也沒有關係;回來整頓房間的硬體設計,挪移去佔據大半空間的雙人床即是首要任務,由於這個步驟粗重,在旅行雲南之前就已經告一段落,屬於「床」的工作就只是要清理出一個能夠容身睡覺的地方,似乎如此簡單。


在歡慶過年的爆竹聲中,我們捨棄大同小異的賀歲特別節目,在厚實的床墊上,灑下過多少張撲克牌,擲過多少次骰子,贏了與同伴互相擊掌叫好,輸了自己唉聲嘆氣,儘管金錢往來,但都保持著謙卑和氣,那曾經同在一張床而賭博的人們為了營生而四散奔波,只是友誼與情感,拆了床也希望不散。
只願明年賭徒重逢時刻,不會因為少了床版的消音而讓樓下鄰居覺得吵鬧,歡樂如往昔。


那張已經被新竹清潔隊運走的床,陪伴了二十年的時光,如果我養成些許閱讀的習慣,也都是從它開始。
趴著總比坐著好,躺著又比趴著愜意。如果說近視是一種罪惡,床墊就是地獄最真實的形狀。
漫畫、教科書、散文小說,甚至聽音樂時翻詞本都要躺在床上打滾,舒適而自在,在人生中偷懶,於是想閉上眼睛的時候就離夢鄉稍微近了點。
此刻,要再熟悉而尋得一個適合閱讀的位置,不知還需多少夜晚。